▲風零

從醫院逃出來，即便吹著冬天凜冽的風，也覺得這冷硬的風中夾著一絲絲的甜，我想，這是自由的味道。我頗為矯情地張開雙臂，似要將風抱個滿懷，可惜，它並冇有為我停留。

我在風中文藝不到一分鐘，就被凍得頭皮發緊，四肢冰冷。趕快裹緊了厚外套，大步地一拐一瘸地往前邁腿，期望能儘快地找個地方，避避風。

本來以為要去橋洞下窩上幾個小時了，冇想到離醫院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。

終於，提著的心算是放了下來，在東北零下二三十度的冬夜裡，頂風走上個半小時，不知道自己明天會不會以“為自由毋寧死”的英勇身份，登上社會新聞的頭版頭條。

餐廳的服務員看我進門，頓時來了精神，微笑著問我需要點什麼吃的。我略微有些尷尬，指了指自己的背囊，說了句“避風”。

服務員頓時臉色有些不太好，但還是扯著職業性的微笑，道了句“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叫我哦”，便施施然回到食品櫃檯，頭一點一點地與周公藕斷絲連起來。

這快餐店的暖氣給得很是充足，我忙脫下好像已經被大風風乾的外套，讓自己身體的溫度儘情地感受著室溫。

在溫暖的環境中。人總是抵不過睏倦的侵襲，冇一會兒我也開始“小雞啄米”起來，可憐我的脖子，疼得不行。

看著旁邊已經平躺在餐椅上的兄弟，他們甚是舒服的樣子，可我內心莫名有些羞恥感，但在羞恥感肆意蔓延的時候，腦海裡有個聲音嗤笑道：“羞恥什麼羞恥，活著就不錯了！”

靜坐了片刻，睏倦占了上風，找到一個兩麵牆形成的夾角處，我稍微感到安心了些，也不管不顧地求見周公去了。

好像睡了很久，夢裡一直置身雲霧中，但在其中深深地吐納，隻覺空氣汙濁不耐受。本想反身走出來，可是雙腿不聽大腦使喚，隻能一邊兒在濁不見人的霧霾天兒裡行走。

一邊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咳出了血，也繼續不停地走。

正咳得傷心傷肺時，就聽一個聲音有如天籟：“這位顧客，醒醒，您咳嗽得厲害，恐怕需要去醫院看一看。”

那四麵八方，隱藏在汙濁空氣背後的壓力，終於消解，我終於醒了過來。轉頭看看窗外的天兒，雖狂風不止，但畢竟已與夢境中那可怖的氣象不同。我止住了咳嗽，籲了口氣。

再轉眼看一臉關切的服務員，不是昨天那個，難怪啊！我隻道：“謝謝，打擾了。”便背上我的背囊，推門走進風裡。

我站在人行橫道上想，我該去哪裡呢？先去舊貨市場吧，“淘”點兒有用的東西。舊手機攤兒，趁那人不注意，順走一個半舊的智慧機，還有一張卡。

還好手機卡是“黑卡”，不用登記身份證的那種。順利開機，下了個地圖，放大縮小看了許久，還是拿不定主意，腦袋裡的那個聲音說：“去大學附近吧。”

便看了看步行可達的距離內，有一所“東北大學”，雖然不像是什麼了不起的重點大學，但是就這裡了吧，好歹生活成本低，說不定還能打點兒零工維持生計。

命運的重要節點來臨之前，它從來都是悄不作聲的，隻是很久很久以後，慢慢回想起往日時光，才拍著腦門喊一聲：“哦，原來如此。”隻是當時不知。

因為這能把人吹走的風，和凍得結實的地麵的通力合作，導航上隻用5分鐘的路程，生生走出了三倍的時間，才遠遠看見像是教學樓的建築。

雖然勝利在望，但我已經像是行路了半輩子那麼久一樣，兩股戰戰，隻想歇歇。

在“就地躺下”和“繼續往前走”兩個選項之間糾結的時候，我看見在漫天的風雪中有一家小巧可愛的居酒屋。得救了，我想。

我努力支棱起快要脫離大腦控製的雙腿，朝著居酒屋的門口，邁一步，再邁一步，如此艱難的二十幾個來回後，我終於來到了這間小店的門口。

站在門口，我竟有些緊張，不知道會遇到怎樣的店主，如果是遇到一個凶狠的大爺那就糟糕了啊！不過冇有比現在更糟的事情了，已經冇有什麼是可以失去的了。

我嚥下唾沫後，又清了清嗓子，還默默地喊了一聲“嘿”，才推開了居酒屋的大門。

推開門，撲麵而來的溫暖讓我恍若隔世，直到一聲親切的“一拉夏一嘛塞”響起，我纔回過神來。真幸運，店長是位親切的有同情心的女人。

直到這個女人更加殷勤地把我往店裡讓，大腦才終於奪回雙腿的掌控權，慢慢挪到吧檯旁坐下。並在女人的示意下，把背囊取下來放在腳邊。

那女人剛想說些什麼，店裡的電話就響起來了，女人匆匆用日語說了聲抱歉，便去接電話了。

我這纔打量起這間居酒屋，發現它果真如自己所想的一般，小巧而溫馨，是很正宗的日本陳設。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原因，冇有一個客人。

等女人打完電話回來，很自然地給我沏了杯玄米茶，我還有些意外，一般日本的居酒屋是不提供玄米茶的，這麼想著便這麼脫口說了出來。

我不禁有些懊惱，什麼時候自己這樣多嘴多舌了？時不時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的男人，多少是不太討人喜歡的。

還好，女人並冇有介意，還是一如開始那般，親切地和我聊著天。

可這女人也有些親切得太過分了吧，居然還追著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東北這種，對於第一次見的陌生人來說，有些越界的問題，內心始終有些不安。

但，真的很難拒絕這種甜美又親切的女人，於是便像被注射了“吐真劑”的罪犯一般，將自己失憶的事情也和盤托出。

看得出來，這女人是屬於那種同情心氾濫的人，符合一般“好人”的定義。聽到我失憶之後，她冇有任何鄙夷或者敷衍的神情，隻是微笑著，愈發真誠地看著你說話。

我捧著熱騰騰的玄米茶，突然道：“或許，我能不能在你的店裡當一段時間的店員？”

我發誓，等高考成績的時候都不能夠有這麼緊張的。女人沉默了，她像是在看著我，也像是在通過我看著很遙遠的地方，在思考，在做定奪。

我想了想這冇什麼客人的小店，什麼事情都這個女人親力親為，唉，拒絕一個店員也是情理之中的。

我站起身，扛起我的背囊，道了聲謝謝老闆的玄米茶，便轉身往門口走。

卻忽然聽見女老闆親切甜美的聲音響起：“要在店裡打工，和老闆生疏到不交換姓名的程度是不行的呀！我叫尤美子，你叫什麼？”

我頓覺心中鮮花盛開，答道：“風零。”